上海飯局 / 篇87 :八十年代,上海有銅鈿人家的晚飯

親愛的神婆妹妹從北京來,火熱滾燙的天氣裡,姐妹們食食素、聊聊天、拍拍片。

親愛的神婆妹妹從北京來,火熱滾燙的天氣裡,姐妹們食食素、聊聊天、拍拍片。

認認真真穿了黑色長裙、佩了珍珠耳環去赴約,跟神婆聊得絲滑流暢,一如柴科夫斯基的六月船歌。結果麼,天有不測風和雲,上半天從來不起床的趙胤胤先生,居然雷霆萬鈞地起床了,驚嘆號。不僅起了床,並且火速奔到了姐妹們的飯桌邊。氣喘吁吁坐下來,話題立刻變道、變質、變色、變味,從雲淡風輕深情款款的六月船歌,改成瓦格納女武神風格,一路高歌猛進,駟馬難追了。

談話主題很集中,也有很有趣:八十年代,上海有銅鈿人家的晚飯,darling儂還記得吃的是什麼,以及怎麼吃的嗎?

胤胤先生是鋼琴家,70後那一代人,眼下正是一派前中年的模樣。長春的鋼琴才子,1982年到上海音樂學院附小讀書,導師是盛建頤先生,隔壁芳鄰是賀淥汀先生,胤胤小朋友當年十來歲,經常在盛家賀家練琴吃飯流連忘返sleepover。

我剛到賀家的時候,第一次看到賀家有保姆的,我一個小孩子啊,搞不懂這個女人是誰?

第一次看到洗手間的洗臉台上,有吉列刮鬍刀;

第一次看到雙卡錄音機,我嚇得話也不敢說,怕被錄音機錄進去,賀淥汀老師說,不要緊的,雙卡錄音機麼,是它們自己從一個卡翻錄到另一個卡,你講話不會被錄進去的,我覺得神乎其神。

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白脫就是上海人說的黃油;

第一次看見了,盛老師的母親,坐的是電動的輪椅;

第一次知道,老太太每天下午三點一刻,鐵定是要吃點心的,麥芬要烤烤熱,裡面有藍莓乾的,盛家的兒子從美國寄來的,

還有咖啡。那個時候,盛家吃咖啡,是用煉乳的,熊貓牌煉乳,老太太笑笑,講,就當阿拉在越南好了。我當時根本聽不懂的,啥叫啥當阿拉在越南好了。

我小時候有哮喘的,在上音附小讀了三年書,哮喘好了,是因為盛老師家裡、賀老師家裡,給我吃得太好了,每個禮拜天,燉蟲草老母雞給我吃,拿哮喘吃好了。

然後集中話力講晚飯,胤胤先生講得口水奔騰,晚飯有四大金剛哦。我聽得耳目一新,哪四大?
   

蠔油牛肉,在老師家裡吃晚飯,這個碟子一定有的,牛肉一定是嫩肉粉捏過的那種,又嫩又滑又鬆,搞得我這輩子吃蠔油牛肉,沒有被嫩肉粉捏過的牛肉,我通通覺得不對頭,現在人家拿美國牛肉日本牛肉炒蠔油牛肉給我吃,我都覺得太搞笑了,這個怎麼是蠔油牛肉呢?

第二個金剛,是漁香肉絲;
   

第三個是糟熘魚片,賀老師還跟我講,鬧鬧鬧,這個是杜月笙吃麵的麵澆頭,今朝阿拉寬舒,比麵澆頭寬舒,一大盤糟熘魚片;
   

第四個是鱔絲,胤胤一邊說一邊舉手示範,那種牙刷柄劃鱔絲的舉止,鱔絲都是家裡保姆自己劃的。
   

聽完我很瞠目。
   

如果寫這四個碟子,是上海人晚飯的四大金剛,大概會被廣大讀者活活掐死,但是darling,請你記得,這是一個十歲學童經歷過的、特殊年代、特殊家庭的上海人家的晚餐,你大概會悲欣交集是不是?影響了這個孩子一輩子的味覺記憶的晚餐,一種文明的洗禮,營養的井噴,太有趣了是不是?

從附小畢業,升學進入附中,胤胤先生以一種充滿時代特色的異樣口氣,繼續跟我們回顧他的美食記憶。

哦唷,八十年代哦,阿拉上音附中,學校在東平路的,不遠處的華亭路,有一隻著名的麵攤頭,跑進去吃碗大排麵,加鹹菜、素雞、醬蛋,有錢的時候再加只肉圓,哦唷哦唷,麵肯定是四兩起,端上來不能馬上吃的,要等一歇,等麵漲開來,撲撲滿一海碗,才開始吃。醬蛋要是不巧,蛋白掉了一小角,那是要拿去給老闆看、跟老闆換一隻好蛋的。這碗麵吃好,再晃到衡山咖啡館,一杯冰凍可樂漂浮一球冰淇淋,天堂啊。這兩樣東西吃好,今朝做人了,回學校好好練琴了。

當年的紈絝子弟,栩栩如生一步奔到了眼前。

我再問,如何練得好鋼琴?
   

胤胤眼也不眨地回答,在你打架還打不過你父母的年紀,還有可能練得好鋼琴,等到你父母打架打不過你了,就沒戲了。我從小?我從小當然是父母混合雙打下成長起來的。
   

然後是問神婆和我,你們兩個吃好了沒有啊?我們去吃下一頓了好不好?
   

下午三點,我們抱著飽飽的肚子,烈日當空裡,越戰越勇,慷慨奔赴下一頓,逸桂禾,肇周路,本埠陽春麵天花板。這一頓,我們不僅吃了麻醬拌麵+赤豆刨冰,我們還吃了唐僧的肉和白骨精的骨。下篇再續。

圖片來自網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