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前後後，看了三遍《奧本海默》。謝天謝地，總算看到一部智商足夠的IMAX電影。至今為止的IMAX電影，高科技+高智商，一直很難兩全，《阿凡達》那種弱智幼童片，需要咬牙切齒才看得下去。
諾蘭導演當然是厲害的，講故事的能力一流，起角色的能力一流，音效一流，這些都是基本功，沒啥稀奇，厲害的是控制能力一流，不濫情，不聲嘶力竭，不呼叫口號，張弛有致，呼吸均勻，這種藝術家本色，如今很少看得到了。power不夠的藝術家，一虛弱，就開始哇啦哇啦。
全片有兩個段落稍嫌失控。一段是原子彈試爆成功，奧本在試驗基地的體育館內的慶祝會上，一則以大喜，一則以深憂，演得略略做作了些。另一段，是奧本去白宮見杜魯門總統，諾蘭把杜魯門處理得像個鄉下老地主，完全沒有一國之君的氣概，這讓奧本海默情何以堪？過份了一點。
全片最有問題，是奧本海默的兩個女人，一個妻子一個情人，這兩個女人，都演得太過頭了，太凶了，從頭到尾看不到奧本跟她們的感情何在，無法解釋奧本何以對這兩位潑婦戀戀難捨？Emily Blunt 演的奧本之妻凱蒂，用力實在太猛了，片中有兩次，奧本準備上台演講和領獎之前，凱蒂在他身旁，兩次凱蒂都是同樣舉止，親手替奧本整了整衣領和領帶，一次也還算了，兩次一模一樣的舉止，就太做戲了。女人似乎都很喜歡在男人的重要時刻做這個動作，彷彿昭告天下，這個男人是我的，如同貓貓狗狗喜歡在樹根牆角留下氣味，以示領地界線。Cillian Murphy 是當今最優秀的英國演員了，他演的奧本海默，也絕對是神級貢獻了，只是不知他為何跟女演員演對手戲，如此地弱？
前些日子，梁朝偉在威尼斯領終身成就獎，獲獎致詞第一句就是感謝太太，謝得僵格格的，像小學生感謝班主任。頒獎禮結束，我看到一位女友在朋友圈裡寫了一句：梁朝偉那麼好的演員，演什麼像什麼，可是他半輩子，就是演不來他愛他太太。這句寫得太厲害，鑽心級別的厲害。
本文是要寫賭徒的，越寫越偏題了。回來奧本海默。奧本和美國政府，豪賭了一把，賭出一個原子彈來，無庸置疑，徹底改寫了人類歷史。
歷史是賭徒賭出來的，再來一個例子，山本五十六，珍珠港事件的主導人物。後世的研究，不光研究戰局和兵器，也研究關鍵人物的性格來源。據說，山本是個出名的賭徒，人生理想就是能在蒙特卡羅的賭場裡流連忘返。日本在秘密策劃偷襲珍珠港的時候，算來算去，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勝算，險之又險，舉棋不定。百分之五十的勝算，對軍人來說，實在太低太沒有把握，可是百分之五十的勝算，對於賭徒山本五十六來說，已經足夠高了。於是，心一橫，孤注一擲賭一把。後面的事情，婦孺皆知，就不必囉嗦了。
賭徒對歷史走向的影響，很驚人。
再來一個賭徒，溫和一點的，我國清末的名醫葉天士。
葉天士是雍正乾隆年間的江南名醫，人太聰明了，作風也就比較奇異。他12歲到18歲的那個六年裡，換過17位老師，聽聞某醫生擅長治某疾病，就趕過去執弟子禮，學好了，轉身就走了。這種作法，今天聽聽好像沒什麼不對，在古人的時代，就很有問題了，老師教你一手絕技，學生是要一輩子亦步亦趨的。葉名醫另一個奇異的地方，是從不寫著作，歷來名醫都靠寫書著述，特別是記錄醫案，來流芳百世的。葉天士從來不浪費時間寫這些東西，現在留存下來的十卷《臨症指南醫案》，是他的門徒整理的。
寫幾句葉天士治病救人的傳奇佳話。
某日葉天士徒步從外面回家 半道上遇到大雨，路徒泥濘，有位村夫看見葉天士尷尬在雨中，就主動去背他涉水回家。到了家門口，葉天士跟村夫就，儂啊，明年的今天，就要沒命了，如果你現在開始治病，還有救。村夫哪裡聽得進去，結果到了第二年，果然頭上長出瘡來，來求葉天士治，葉天士包了點金子，跟他講，回去吧，過不了明天酉時。事後果然如此。
某日葉天士坐在轎子裡出行，途中看見一位採桑葉的少婦人，葉天士叫轎夫去摟抱採桑婦人，婦人當然大怒，人家丈夫也衝出來準備決鬥。葉天士在旁邊講，這位少婦人啊，儂的痘疹已經在皮膜之間了，由於內火旺盛，封閉不能透發出來，很危險的。我這樣做，設個法子激你一怒，今天晚上痘疹就可以發透了，否則呢，儂就麻煩了。
木瀆的一戶有銅鈿人家的寶貝兒子，也是發痘疹，發不出來，僵掉了，很危險，料想只有葉天士能救命，只是木瀆離葉天士有段距離，怕請不動葉神醫，急匆匆去跟葉的好朋友商量如何辦。好朋友教了一個法子給病家，葉天士嗜賭，愛鬥蟋蟀，準備幾十盆好蟋蟀就好了。葉天士一到木瀆，病家立刻表態，只要看好小兒毛病，幾十盆蟋蟀全部奉送。葉天士大喜，讓病家準備十張乾淨簇新的大桌子，把小朋友脫光光，用手在大桌子上輾轉推揉，桌子一熱就換一張，如此一直折騰到夜裡，小朋友終於痘怒發，活了一條命過來。
葉天士最出名的佳話，是他治產婦難產，立秋之日，斟酌藥方，君臣佐使，樣樣俱全，葉神醫最後再添一枚梧桐葉，藥喝下去，婦人產立下。
葉神醫以醫致富，但是性好嬉戲，懶出門，人病瀕危，去請他，不太請得動他，因此很多差評。只是葉神醫醫術確實是精緻，手到病除得很，所以還是名動四海。以高壽終。
賭徒賭出來的歷史，特別精彩好看。
順便再說一句，看完三遍《奧本海默》，無限眼熱那幫知識分子，他們活在對的時代、對的地方，跟對的人在一起，做了轟轟烈烈的事情。那是知識分子最好的人生了。
圖來自網絡，Graham Little 作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