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幾日於揚州薄遊小住，忙裡偷閒順便還生了一點小病，真真豐富得目不暇給的人生裡的四天三晚，擇日另文寫過。今天寫幾筆旅途中讀的閒書。
隨身攜帶了兩冊民國的筆記，結果只看完一冊，當年上海灘的一枝名筆、能筆、健筆，孫玉聲前輩的《退醒廬筆記》，孫玉聲的那本《海上繁花夢》，是與韓子云的《海上花列傳》齊名之作，當年暢銷遠超《海上花列傳》，因為孫玉聲的那本，沒有那麼多的上海鹹話，所以得以流傳更廣。據孫玉聲自己講，當年他與韓子云一起赴北方應試，返回上海的時候，同乘招商局輪船，船上無聊，二人交換閱讀各自寫到一半的《海上花列傳》和《海上繁花夢》，結果彼此激賞讚嘆不已。孫玉聲還跟韓子云講，儂最好不要用上海鹹話寫這本小說，人家看不懂。韓子云答，曹雪芹用北京鹹話寫《紅樓》，我為啥不可以用上海鹹話寫《海上花》？後來，韓子云這本《海上花》確實因為方言障礙，大為影響閱讀和銷路。孫玉聲講，北京鹹話處處流行，人人暢曉，不是上海鹹話可比。可惜了，絕好筆墨竟未能風行當時。
不過好東西就是好東西，不須擔心，一定會有層出不窮的識貨者，比如張愛玲還翻譯過《海上花》，侯孝賢還拍過《海上花》，等等。
筆記的好看，在於散、雜、短、精，那麼短的篇幅，寥寥幾筆，不是一等好筆致，休想寫得活龍活現。
看看孫玉聲寫《貓癖》。
孫前輩講自己生性愛貓，自幼至老數十年如一日，生平所養之貓，最長久，是一頭三色貓，作伴了十五年之久。孫玉聲的鄉鄰姚某某，家裡有一對獅子貓，黑白色，毛長一寸有奇，兩眼深碧，腳矮頭圓，尾短而粗，背肥而厚，撫之滑不留手。這對貓是從台灣帶回來的，想想當年的山長水遠，實在是難得的。孫玉聲眼熱得不得了，鄉鄰姚某某答應他，等生下小貓來，送他一頭。孫玉聲為之狂喜。結果麼，沒到一年，雄貓因水土不服去世。夢想沒有成真，成了空想。
孫玉聲還寫了另一位上海灘當年的愛貓人士，是替人家看管園子的一家人，園子叫小蓬萊，管園子的人家沒有寫姓名。
孫玉聲聽說他家蓄貓甚多，很想見一見。管園人家答應他了，不過事先說好，所蓄之貓為家中人所愛護，無論大小恕不相贈。孫玉聲進園子一看，嘆為觀止，白者、黑者、花者、玳瑁者、竹節者、烏雲蓋雪者、鐵棒打櫻桃者、雪裡拖槍者，或坐或眠，或立或躍，滿室皆是，細數得三十六頭，看得孫玉聲目迷心醉。
好笑的是，孫玉聲大佬在這裡癡癡醉，人家一家人統統跑出來監視他，唯恐這位大佬討要貓咪。孫玉聲說自己不奪人所好，飽覽移時而出。
據說，這戶人家，為畜養這些貓咪，一日的伙食費，開銷高達300文，令孫玉聲深為感慨，愛貓之深沉，自嘆弗如。
讀完這則筆記，檢討自己，把 nana 獨自留在家裡三天三夜，真真於心不安。果然，回到家裡，nana那個聲淚俱下寸步不離，弄得我，心都粉粉碎了。
圖是Emma McClure 作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