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筆記《退醒廬筆記》，作者是當年上海灘一枝健筆、能筆孫玉聲。從前人寫的筆記，經常寫到名醫，孫前輩也不例外。
寫到一則青浦名醫何鴻舫先生，診室名叫重固廬。孫前輩曾經陪母親去求診，從上海買舟而往，坐船去，到何醫生家門口，看到何宅門外，密密麻麻如螞蟻一般，停滿船隻，遠近各地來求診的病家，可想而知。可憐天下生病人，以及生病人的家人們。這種情景，今時今日依然隨地可見，任何一家兒童醫院莫不如是擁擠，嘆嘆。
孫前輩說，進了何宅的門，堂中懸的匾額，多得可以跟官府等量齊觀，不過不是頌揚何先生一人，何家行醫已有二十三代，所以懸的匾額多不可數。
何醫生容貌修偉，修偉二字，實在是漂亮，長髯斑白，拂拂過胸。何醫生精神奕奕，語言更是爽利無匹。名醫大多如此，診病斷症，沒有廢話，常常把握沉著，一語中的。孫前輩說，何醫生診斷孫母的病，由氣血兩虧引致，何醫生堅持，藥補不如食補，最好每日進食火腿海參豬腳這類滋補之品，可以不用服藥。然後何醫生客氣講，不過呢，你們遠道而來，我還是開一藥方給老太太試試，過幾日再開一膏滋藥，以滿足你們求醫之心情。
孫前輩寫，何醫生講完話，握筆開方，下筆猶如食葉春蠶，颼颼立竣。何宅門外就設有壽山堂藥房，備有藥爐、炭火，可以讓病家借用，孫前輩買了藥，借了器具，就在船唇替母親煎藥。第二日去複診，何醫生果然寫了一幅膏滋藥方子。自此之後，孫老夫人藥補食補雙管齊下，帶病延年，壽至六十三歲。孫老夫人什麼病？當年叫怔忡，類似今日的老年癡呆吧。
孫前輩繼續寫何醫生，好飲酒，健談笑，醫學之外，寫得一手好字，寫大字尤其得心應手，力透紙背。何醫生去世之後，連他往日手書的藥方，都成收藏對象，每紙可以換兩塊銀元，一度漲價到四塊。孫前輩寫，以藥方而為人珍視若此，真真是醫林佳話。
我記得，一直到七八十年代，上海還有一些老中醫寫得一筆好字，這票民國來的老先生，凋零得也差不多了，寫一筆好字的良醫，不會再有了。
圖片是松江蒲慶先生的存本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