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禮拜之前,約了各位至愛親朋吃飯飯,一顆人頭一顆人頭確認檔期,圓滿成功撲撲滿落實了一個桌子。
三十年前我在香港做走地記者,經常遇到一些年過半百的山頂太太,不是山頂洞,是山頂,她們不約而同地跟我這個後輩講,每天一起床,一邊刷牙齒,一邊就開始動足腦筋思考,今天約誰和誰和誰吃飯,每天為了這個事情,頭都想痛了。
當年只有二十多歲,聽得目瞪口呆,完全不理解人生怎麼會有這種難題,就像當年完全不理解世界上怎麼會有失眠這種事情。一眨眼,三十年光陰彈指一揮間,darling,我懂了。不僅懂了,而且惡懂。

吃飯飯前一日,從外埠奔回來,飯群裡嘮嘮叨叨再貼了一遍時間地點停車場指南,還真的有幾位老伯伯尖叫,啊啊,中飯啊,我差一點以為是夜飯。然後傅滔滔私信我,明天我要給每個客人送一份小禮物,全上海只有我送得起的小禮物,老海威的,儂要幫我弄一只儀式的。

第二天為了安心吃好中飯,一早天不亮起來寫字,快手快腳寫好,公眾號發出,時間已經緊繃繃了,抓一件無印良品,拎兩瓶酒,皺巴巴就沖出去了。
到了三馬路1933玫瑰餐廳,玫瑰花在牆上開得此起彼伏密不透風,玫瑰花下已經散坐了幾枚老爺叔,有點現代版竹林七賢的味道。我聽了聽話題,是日本一流大導演的薪水在哪個層次,好像還有點及不上我國三流小明星的樣子,嘖嘖嘖嘖,我剛剛想舉手提問題,玫瑰餐廳的女主人楊珺小姐來抓我做生活,楊小姐買了很多書,《上海飯局》,拉了一張名單,讓我簽名,非常謝謝各位一等親,幫忙買很多書,送很多朋友。一本《上海飯局》,一杯咖啡的價錢,送禮就送《上海飯局》吧。

書亮講,《上海飯局》他郵寄了一本到美國,路上跑了三個禮拜,千山萬水終於寄到了,收到書的,是一位移居他鄉的上海太太,每天給自己限量,讀兩篇,不多讀,怕一記頭讀光了。讓我想起來,小時候吃點心,外國餅乾、糖蓮心這類細點,都是限量的,一天吃幾塊幾粒。現在我寫的字,也被上海太太列入細點同等待遇,我滿心都是感恩。

開飯之前,滔滔立起來舉行送小禮物儀式,原來是送淮海中路的銀座仁志川吐司麵包,一人一條,一舉送出十條。壯舉壯舉,滔滔沒有豁胖,確實全上海只有滔滔送得起。我送僅僅一條給朋友,已經五斤吼六斤,十條絕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這個麵包一天只有800條,天天秒沒,黃牛價直接三個跟斗飆上300人民幣。滔滔還脫下西裝換上便裝跑鞋,立到淮海中路上攀搭黃牛,做田野調查。問黃牛,你們為什麼搞這個麵包啊?黃牛跟滔滔講,阿哥啊,儂講講看,做阿拉這一行的,現在還有啥生意好做啊?不搞這個麵包,搞啥?我聽了拍大腿,跟滔滔講,快點快點,儂多弄點生意給黃牛做做,黃牛苦煞了。滔滔白我一眼,我自己都快要去做黃牛了。

一邊吃涼碟子,一邊給大家介紹認識,介紹到少俊,大家哦哦哦,叫他少老師少老師,少俊講,不是不是,我姓張,張少俊,大家哦哦哦,張老師張老師。少俊在泗涇古鎮有個很贊的工作室,我說,下次大家一起去泗涇白相,馬相伯史量才的故鄉,也是我摯友戴大年先生的故鄉,順帶便麼,農家樂一下。滔滔在對面聽得腦筋不轉彎,不是藝術家工作室嗎?哪能一記頭農家樂了啊?少老師張老師講,泗涇肉粽出名的,我會得剝好肉粽,切好片,等大家來白相。不是我小氣,是泗涇肉粽實在太大了,你們年紀一大把,吃不消的,你們聽我的,我有分寸的。

然後講出身,講籍貫,寧波人最狠,全上海,只有寧波人,叫老寧波的,其他統統是小的,小紹興, 小無錫,小揚州,山東開始也是小的,小山東,山東人不開心了,拔出拳頭要打,算了算了,老山東。

一桌子老爺叔,談一歇養老,現在是常規話題,當人生的常規武器漸漸鬆散起來,養老變成了常規話題。眾人殷切期待滔滔在中日兩國人民的養老事業中,發揮有影響力的橋樑作用。滔滔講,我在努力在努力,困難很多,你們等我。舉例說明。日本一只先進的養老的床,樣樣事情可以在床上完成,巨得不得了,12萬人民幣。現在佛山復刻出來了,基本上一模一樣,儂曉得多少錢?4000塊人民幣。眾人問題紛至沓來,真的一模一樣啊?12萬跟4000元。滔滔講,基本上一模一樣,差別就是可能日本床,一個管子可以用兩輩子,佛山床,要經常換換管子,一個管子麼,幾百塊頂多了。眾人幾乎一致講佛山佛山,佛山可以了,一萬塊人民幣,可以換很多很多管子了。
我想起來,上禮拜遇見Totoro沈宏非,Totoro下一次裝修房子的最大要求,是要弄一間跟ICU一模一樣的房間在家裡,下次我要再仔細問問Totoro,床用日本的?還是用佛山的?

飯飯吃到一半,湯吃好,熱菜剛剛開始上來,楊珺小姐講,要不要去看看阿拉玫瑰餐廳的特色,阿拉有一間照相館在餐廳裡的,去拍照片好嗎?乃麼完結了,所有老爺叔,一點禁不起誘惑,統統去拍照片了,只剩了我一個人孤獨地據案大嚼。吃飯吃了半世,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狀況。等我吃完一筷子叉燒,一小枕頭烤鴨,一調羹絲瓜,走去隔壁照相館一看,已經是攝影大賽的場面了。力奮席地而坐,和書亮一左一右,兩只手機咔嚓咔嚓,還有照相館攝影師Pach和造型師艾米忙前忙後,我伸頭看了看力奮手機裡的照片,差一點昏倒,腰細了,水平實在太高了,拿周穎拍得如仙如詩,拿嵐嵐拍成新聞聯播。旁邊有人笑得吃吃地講給我聽,第一個拍的,是書亮夫婦,造型師艾米講,要不要我幫你化點妝?書亮講好的啊,師傅啊,儂幫我頭髮弄點出來好嗎?

立到玫瑰樓梯上,拍了集體照,大家回餐廳重新坐下來,主要已經不是吃飯飯了,一幫老爺叔心都野掉了,坐下來主要是等照片洗出來,眼睛一眨,30分鐘,照片來了,洗好、裝好框子,一大排,立在圓台面上,冷菜熱菜統統靠邊,啊呀啊呀,桌子緩緩轉動,一幫老爺叔風致楚楚飄過來飄過去,飄得我心旌蕩漾,大家從最初的無聲,到後來嘰嘰喳喳,作品討論會一樣,轉了三十只圈圈至少,少老師張老師講,腰細了,再轉三十圈圈,就吃夜飯了。

一頓中飯,吃了四個鐘頭,我還根本沒有吃飽,滔滔講,表緊表緊,阿拉出去吃麵。
最後大家抱了各自的照片抱了吐司麵包,在玫瑰餐廳門口分道揚鑣。集體照被滔滔拿走了,滔滔講,這張,我拿去淮海中路麵包店掛起來,告訴日本麵包師傅,早上十條麵包,就是送給照片上這些人的。
以下是攝影大賽現場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