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一枚遊客，在京都的早晨，是無事可做的，所有的美術館博物館寺廟，皆要九點十點才迎客。所有的食舖，皆不開早市，像上海香港街頭，隨便夾份報紙、登堂入室安坐下來吃個一盅兩件、或者吃副大餅油條包腳布，這種好人好事是不太能有的。
遊客們要麼在旅館裡泡晨湯、吃旅館的早餐，要麼在三條四條的那幾家星巴克麥當勞門口大排長隊。
為什麼會這樣？難道京都人民不知道早餐也是一個生意嗎？我想這是一種默默的約定俗成吧，食舖把這個早餐生意，讓給旅館做，不跟旅館搶生意，是人間的溫柔敦厚吧。
順便說一句，我國的酒店，連五星酒店，客人們都點外賣進酒店房間吃，我甚至聽過五星酒店的清掃婦跟我講，最難打掃的房間，是吃過外賣火鍋的房間，真真奇觀。 住酒店，吃外賣，好像對酒店缺乏了一點尊重。不過，人家酒店也好、住客也好，兩兩沒有意見，我似乎還是閉嘴比較好。
02
在京都的早晨，做兩件事，鴨川散步，逛錦市場。
鴨川散步，隨便走走萬把步，很感慨的是，鴨川兩岸，沒有一棟高樓，千年古都，如此貞節自愛，令人起敬意。
後來回到東京，離開住處去機場的那天上午，從屋裡拖著行李走出來去搭電梯的時候，正好遇到住處大樓管理員老伯伯來這一層打掃，跟老伯伯告辭，謝謝人家照顧我兩個禮拜，今天要回家了。老伯伯笑問我家住哪裡，我說上海啊。東京老伯伯講，上海啊，電視裡看，你們上海很多很多摩天大樓啊。我聽了不知應該自豪還是應該慚愧。
03
錦市場沒有以前好玩了，遊客味道太重了，離開"京都人廚房"的雅號，似乎越來越遠了。 團隊遊客們不約而同擁擠在那幾家食舖跟前，總是那幾家賣生蠔大蝦的海鮮舖子，人頭洶湧堵塞通道吃相難看，一大早就如此，弄得錦市場的氣質，都改變了。
喜歡看市場裡的茶葉老舖， 現炒的茶，噴香。茶箱古舊，有了包漿。買茶的老婦人輕言緩語，乾乾淨淨。這個才是京都的人間煙火。
04
晃完市場，附近走走kill time，因為我們上午計劃去建仁寺，等它開門。隨便亂走的時候，邂逅了一間唐納子舖， 通體玻璃，光芒溫柔，忽然出現在這麼古老的區域，像一個輕浮在面前的清脆美夢。
進門去，三分之一是賣唐納子的店鋪，三分之二是堂食部分，店鋪設計得空靈輕仙，趣味卻又不芭比娃娃，大幅的留白，十分清麗爽朗，空間奢侈。
日本是寸土寸金的小國，可是在日本起居行走，通常不會感覺逼仄，他們該收窄的地方，極盡全力螺絲殼裡做道場，該寬闊的地方，又極盡舖張絕不手軟吝惜。
典型例子舉一個。東京帝國飯店的咖啡廳，那個空間排場，用得上遼闊二字，在著名的琉璃牆下坐飲一個下午，那種舒展瀟灑，是令人難忘的享受。
回來寫唐納子舖子，這一帶，我是很熟的，四年不來，突然見到這樣一間新店舖，十分感慨，這哪裡像唐納子舖子，簡直像珠寶舖子， 這種生生不息的創造力、別具一格的藝術趣味，是日本最有味道的地方。
說來說去，還沒有說到唐納子本唐。各種各樣神乎其技異想天開的唐納子，一款一款欣賞過去，最後看到一款彩豆和一款丹波黑豆，忍無可忍，立刻買了一枚黑豆唐納子，那個滋味，darling，人間不能更美味。
東方遇見西方，靈魂撞擊，火花四濺，贊極了。
05
去看建仁寺，京都最古老的寺廟，821年歷史，特別開放一個月，可以看到寺內的繪畫和天頂的雙龍圖，是寺內的珍寶，當然，少不了，還有一個枯山水的庭院，可以默坐獨對，久久。
繪畫，是日式長屋裡，那種畫在移門上的水墨畫，稱襖絵。建仁寺如今使用的，是日本前首相細川護熙奉獻給寺裡的一套《瀟湘八景圖》，細川家族是熊本地方的豪族，今年85歲的細川護熙，年輕時候讀的法學，大學畢業進日本第一大報《朝日新聞》做記者，漸漸從政，1993年做到日本首相，一年沒有做滿就走人了。後來的人生很驚人，完全離開政界，回家做大少爺，製陶、畫油畫、畫水墨畫，都是藝術家級別的出品，趣味好得驚人。隔幾年，就有作品展，還經常在建仁寺開展。這次看到的《瀟湘八景圖》，細川護熙還是用的中國的松煙古墨繪畫的。
昨晚在看木村拓哉和綾瀨遙主演的電影《The Legend and Butterfly》，二人分演織田信長和濃姬，這部紀念東印70週年的作品，耗資20億日圓的巨製，裡面的很多背景裡的襖絵，精得不得了，我是倒來倒去，看了好久。
侯孝賢當年拍《聶隱娘》，講究真刀真槍真寺廟，好像稀奇得不得了，其實不過是常識而已，何須大驚小怪？
主殿天頂的雙龍圖，是2002年建仁寺800週年的時候，由日本畫家小泉淳作畫的，用的是中國明代最優秀的程君房的古墨畫的。 因為尺幅巨大，畫家畫這幅雙龍圖的時候，是在北海道一間小學校廢棄的體育館裡，用了兩年的時間。 整個主殿，雍容肅穆，雙龍飛舞，美得無話可講。
那幾日在京都起居，每天早晨翻讀《朝日新聞》，京都版的《朝日新聞》，地方版的頭條和次條，都是講製陶的陶藝師和寺廟天頂畫的畫家，像到了佛羅倫薩一樣，結棍結棍。
建仁寺規模極大，非常有看頭。令人感慨的是，寺廟外面一牆之隔的京都街頭，每一間房、每一條巷，都細窄，而建仁寺內，卻寬廣得落落大方，氣概堂堂，那種對神的敬畏，那種崇高雄麗，穿越了821年，歷歷在目。
這種東西，這種不能吃、也不能喝的東西，darling，其實我們的靈魂，是多麼需要。
06
看完建仁寺，正午了，烈日當空，去吃蕎麥麵，小小店鋪，排了二十分鐘隊，進門吃一份冰涼甘洌的蕎麥麵，清爽消暑，極美。 日本東京也好京都也好，午餐時候，幾乎家家食舖排隊，一是人家的店沒辦法，真的是小，通常就是八個十個座位。二是嚴重缺人手，沒有服務員，大多是老婦人一個人忙跑堂，擺桌、點單、端茶端酒送菜、洗碗、收錢、送客，一肩挑完。
這個系列在這裡
東京散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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