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京散步 / 篇八：在京都的午餐和晚餐

原是沒有計劃去京都的，卻不過友人溫柔盛情，臨時改變計劃，並肩攜手去了。

毋庸置疑，是幾日淋漓盡致的美，四年未到京都，長噓短嘆的步步生蓮。

與刺身一起上來的，是清酒，夏日的竹子做的酒杯，冰得起霜，細節裡有魔鬼

新幹線出來，先食午飯。

預定了和久傳，1870年的老舖，分店很多。通常是不喜連鎖店飲食的，人在旅途，自我安慰，一切隨緣就好。

上樓，伊勢丹裡這一間，直面京都塔。店內的模樣，摩登、通透、溫暖、纖柔、並不奢華，完全想不到是153年的老舖，極長一條板前，臨窗，遠眺東山，午餐三三兩兩的女客人們，並肩坐在那裡，好像很日本，又好像很巴黎。日本人這種揉新與舊、東與西於一個靈魂裡的本事，大概全世界他們最大了。 和久傳擊潰了我對連鎖店的固有偏見，我願意改。

午餐的懷石，一整套，價錢並不貴，卻貴氣十足，貴在那個食器和滋味上，如此澹泊、細膩、體貼、矜貴、優雅、弱不勝衣，非常銷魂。食完，跟友人嘆，我很想知道，主廚是男人還是女人，如果是男人，這個男人實在是刻骨雍容的老克勒了，味覺如此細膩，手段如此體貼，太sexy了。 友人真的轉頭想找主廚，我趕緊制止了。

最美，是一盅蔬菜，茄子、青椒和お麩，淋一個玻璃芡。初夏的茄子，腴美雍容，軟糯芬芳，毫不誇張地講，是我這輩子吃過的，最美的茄子。麩浸軟在鮮靈的薄羹裡，滑、厚、潤，那種清腴豐肥，不是花膠遠勝花膠的俊逸華美，嘆為觀止。 不愧是京都，京野菜，天下一品，精絕。

京都這座城，因為不靠海，從來被認為沒有東西吃，無奈只能打蔬菜牌，結果，跑到京都吃蔬菜、吃豆腐，變成了must do。

不過說真的，這裡的蔬菜和豆腐，獨步天下，完全不是虛名。

在和久傳吃的這盅茄子，是這趟京都之行，最難忘的一味。後來回到東京，友人問，要不要回上海之前，再去東京的和久傳吃一次？我閉目答，不要了，下次吧。

兩位婦人來食飯，服務生給她們安頓好雨傘。一直覺得客人帶雨傘來飯店，是個難題，想不到此時此刻舉重若輕就解決了。

下午晃去細美美術館，看一個琳派畫家的扇面展覽。細美有點破敗，不是很舒服，動線也比較奇怪，爬上爬下。不過，看到很多酒井抱一的作品，很飽眼福。酒井的拿手，是留白，這個通常是天賦，後天無論如何修不來的本事。很多大牌畫家，樣樣都有樣樣都到了，就是缺一手恰到好處的留白，好了好了不要再畫下去了，旁邊的人很清楚，當事人卻繼續不停筆地畫滿畫足，趣味十分裡活活去掉了八九分。想想人生亦是如此，會留白，很難。 這是我那個下午，在破兮兮的細美美術館裡，獨對酒井抱一之後的感慨萬千。

細美出來，走兩步就走不動了，遇見了菓子屋，黑柿子的乾，塞了一肚子的豆沙，還有鹽豆大福，我一個人，胃口很健康地獨食了兩枚，友人眼睜睜看著我，把自己手裡那一枚黑柿子遞給我，你留著吧，夜裡萬一餓了，怎麼辦呢？

而夜裡，餓是絕對沒有可能的，我們去吃兩粒米的Velrosier，中華料理，有點魔幻的，日本人做的中國菜，獲得了可觀的兩粒米。

館子很小，黑金風格，光芒黯淡，冷氣十足，像在神秘洞窟裡吃晚飯。四五張桌子，一共二十個座位，那天是禮拜五的晚上，坐了十二位客人，全部是外國寧，從巴西到葡萄牙。

兩兄弟經營，哥哥41歲，跑堂；弟弟39歲，司廚。我一個外國寧，吃一頓飯，把人家家裡三代往事都問清楚了。 這間店，一粒米了很多年，2022拿到兩粒，很厲害。

格麼，好吃嗎？不好吃。 以一個中國人的味覺來思考，這間店的幾乎所有菜餚，都差一口氣，每一碟的調味，都不夠正派，歪了那麼一點兩點，吃來吃去，有點五爪撓心那種著急。這是主廚的味覺有問題，他認為這就是中國菜的滋味，我作為中國人，是沒有辦法說他不對的，魔幻的。 一道蒸蛋，覆蓋了一層碎肉末，點綴一點花草香料，以黑黢黢的小缽呈上，吃了半缽，跟友人講，咦咦咦，這個不是肉餅子燉蛋嗎？笑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