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京散步 / 篇十一：京都木蘭女，京都一粒米

抵京都，放下行李，轉去福田美術館，看橋本關雪誕辰140週年大展。這次京都之旅，最感幸運，是能夠看到大量橋本先生各個時期的重要作品，其他地方不太可能看得到。

橋本跟中國淵源很深，一生大部分時間在中國渡過，我在中國只看到過零星幾幅橋本的作品，都破破爛爛模模糊糊語焉不詳。 這次在京都福田美術館看到的橋本作品，無不輝煌燦爛，保存精美，讓人感慨萬千。

一幅極大尺寸的《三顧茅廬圖》，畫在屏風上，整幅作品雪意磅礴，靜謐深深，橋本深得中國畫寧靜致遠的哲學之道，不光手裡有，更難得的，是靈魂裡有。 我在這幅大雪景前徘徊再四，實在是佩服極了。

三顧茅廬圖

上一次看到如此輝煌的雪景，是2021年在上海南華新村邂逅周穎先生，也是酷暑天氣裡，周穎先生給我看了一套《金碧四季山水》冊頁，畫幅僅僅一個香煙殼子那麼大，畫面上清雋蕭寒的深沉雪意，當時讓我無語久久，太厲害了。

夜裡，我把白天在美術館看到拍下的橋本先生的《三顧茅廬圖》，發給周穎先生，周穎先生跟我講，橋本先生也是他十分景仰的大家。

漁樵閒話圖

《三顧茅廬圖》的解說中，寫了一句有意思的。橋本畫這幅大作品的時候，估計是在三十歲前後，他很可能以諸葛自許，認為以自己的高超技藝，不久就會有劉備之流上門求教。這種直抒胸臆，非常有意思，難怪這幅作品如此氣概堂堂，攝住了我的心魄。

木蘭圖

畫展中，另一套讓我印象深刻的作品，是《木蘭圖》，橋本一手精絕的線條功夫，整套畫，應該都是以相當迅速的速度一氣呵成的。最讓我舒服的，是橋本筆下的木蘭，溫存優雅，農家女本色，絕無女紅/衛/兵氣息，絕無柯湘吳青華氣息，這一點，太難得了。 我是在七十年代讀到《木蘭辭》的，所有版本的《木蘭辭》，無不帶著女紅/衛/兵氣息，第一次看到如此溫潤柔和的木蘭女，很震撼。

梅妻鶴子的林和靖

反反覆覆，看了三遍這個展覽，福田美術館是要上上下下的，亦就不厭其煩，上上下下。

看完畫，出來透口氣，想去完成一項京都的must do，吃個湯豆腐，結果轉了一個圈圈，腰細了，家家滿座，從名館子，到無名館子，都滿。 正餓得眼冒金星、跟女友面面相覷的時候，路旁有女孩子笑意盈盈托著盤子，請吃免費麵包，大口吃了兩塊，驚艷不已，你們店鋪在哪裡啊？女孩子領我們過去，店鋪隱在後面轉彎抹角處，進去一看，麵包和甜品，都絕色，純正法式風範。女孩子說，我們還有餐廳的，午飯和下午茶，請過來坐坐啊。我拉著女友就往餐廳走，麵包甜品如此純正，餐廳一定不會錯。

結果，撞到一家一粒米的法國館子。

狩獵圖

館子非常美，清麗通透，長長一排臨窗座位，直面嵐山翠景，三道式午餐，8500日圓，425人民幣，很講理的價格。服務一流，氣派十足。吃得滿意，飯後跟老男人服務員聊天，這個筆筆挺的洋人，講一口很流利的日語，我問他，你太太是日本人吧？

老男人說是啊，儂哪能曉得的？手機上翻出夫妻照給我看。

哦唷哦唷，你太太是模特兒吧？

老男人樂不可支，趕緊附耳跟我輕聲說，沒有沒有，housewife啦。

你的孩子呢？

孩子？人生這麼忙碌，哪有時間生孩子啊，我的同事們，都是我的孩子啦。

旁邊年輕的日本人侍酒師，很接翎子地搭腔，my pleasure。團隊精神十足。

老男人周遊列國，一輩子從事服務行業，繼續在手機上，翻出與名廚Alain Ducasse的合影給我看，翹翹大拇指，偉大的人。

木蘭圖細節

聊完天，吃好咖啡，告辭出來的時候，老男人率領服務員們恭送到外面，看見他領帶上的小徽章，這是什麼？ 這是世界最佳服務員的榮譽徽章，頓一頓，跟我講，屬於我和我的同事們。然後朝我們深深鞠躬，像日本人那樣鞠躬。這個滋味比較奇異的，各種日本人跟你鞠躬，覺得很好很正常，一個人高馬大灰髮蒼蒼的法國人跟你鞠躬，就有點不那麼習慣了。

這餐午飯的餘興，是我申請參觀一下他們另一間fine dining的一粒米餐館，白天不開，只做晚餐，他們特意搬了晚餐菜單來給我參考學習，還帶我們去餐館參觀。

一進門，我就拍大腿了，腰細了，那麼大一幅夏加爾啊，光禿禿就掛在牆上，這幅夏加爾，可以買這家餐館好幾次還有餘啊。服務生輕描淡寫跟我講，阿拉老闆的私人收藏，他還有很多這種東西。

另一面牆上，擺滿了酒杯，名廚Alain Ducasse收藏的酒杯。

這間一粒米，晚餐27000日圓和37000日圓兩種套餐，人民幣1350和1850，是日本米家系列餐廳的正常價格。

有名畫的館子，味道不會錯的。池波正太郎講的。至少在京都，這句是真理。